陪一盏茶静坐
把一段时光掐断,塞进幽室一味禅。
九月的阳光穿过窗棂,打听我与俗世的纠葛。
和众多红尘男女一样,我内心深处也坐着一尊佛。
但,从不接受人间香火。
除非,一盏茶作香引。
除非,一首诗作供品。
一壶水,解密茶的身世。
我想起了深山,想起了云雾,想起采茶的妹妹唱过的山歌。
窗外,雾霾正侵蚀城市的天空,乡村与城市的姻缘前途黯淡。
室内,沉默的杯盏里,一撮来自深山里的植物,正给城市里的自来水,注入新的思想内容。
茶香氤氲,正好补缀游子与故乡日渐疏远的裂痕。
如果,我把窗外当作俗世,室内可不可以算作净土?
跌落在嘴角的风,捡起了时光的隐喻。
仰望春天
站在春的门槛,那树盛开的樱桃花,一张迈向春天的路引:一面镂着萧瑟的速写,一面绘出春光的油彩。
色、香俱全的季节,闭上眼睛,也能分辨出风行进的走向。
村落,因游子而图腾。老家,因春天而芬芳。
青石板质朴的线条,指向村庄深处。
谁家屋后,红嘴蓝鹊掠过竹林?
向晚田边,归巢的喜鹊立于枝上。
老人安详的坐姿,旧家具、老农具排列的屋檐,阳光透过门楣的投影,香橼树下假寐的黄犬,路人含笑的凝望,都是这个春天最真实的写意。
即使多雨的时光,走在村巷,也不会惆怅萦怀。
人走久了,就得休生养息,蓄势再发。灵魂走累了,也要回身,找一些记忆滋养精神。
霓虹的世界,总让人心生浮华,趋向卑劣。
那株开花的樱桃树,素洁得还足以洗涤我心。
我面向春天,仰望。双脚如须,盘入乡愁的土壤。
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不能丢掉乡土的根。
乡村的土地在喊痛
乡村的土地也开始喊痛。
水泥已局部禁锢它的思想,沥青又开始侵蚀它的躯体。躺在那些所谓设施农业、现代农业的骨架之下,它与阳光、雨水之间有了持续的隔膜。
机械尖利如手术刀,切入肌肤。机油开始向土地内脏渗透,与农药化肥一起,啃噬它原本虚弱的免疫力。犁耙、锄头、镰刀的探访,恍然已成历史。
质朴的基因悄然在变——原来生长庄稼,现在开始生长花卉、树苗、鱼虾,乃至楼房、工厂。农业伴着数字虚胖,绿色有机是躺在规划文本上的概念。
透支体力的人们结伴进城休息。丧失地力的土地在乡间呻吟。
乡村,在土地的呻吟之中呈现病态。
老 宅
风,吹落门牌上蓝底的漆色。
都市里衣着鲜亮的乡村之子,早已蜕去泥色记忆。
老宅的天井院子,衰老的父辈,正伴着耄耋的村庄,坐守传统的耕读礼信,祭祀内心壁垒的古训家规。
门外的老树虬枝,无论春来秋往,依然法相庄严,昭示季节葳蕤,岁月安详。
我没有听见谁在山河之上感慨,却分明感受到一片落花堕地的惋叹。
然而,这一切,片刻之后,便杳然......
临水而居
人,都在走。方向各异。
有人上了后山,成了先人。有人出了峡门,成了新生代。
父母留给我的村庄——龙潭河,只剩下一条瘦瘦的河流。
岸边的老屋,耄耋村庄最后的镜像,像一只末日来临之前的鹊巢,愈发孤寂、肃穆。
我的羊群已经出走。但它们仍在我头顶游牧。我不准备唤回它们。
挂在墙上的铃铛锈住了舌头,我失语的乡村诗歌,厌倦了倾诉。
满山落木的萧萧声响,秋天绝望的喘息。城镇化,乡村一场致命的枯叶病,卷走我年轻的兄弟姐妹,掏空乡村的内核。
所幸,被逼仄的峡门挡在山外。
我的龙潭河啊,日日不倦,流来的是水,流去的也是水。我守着老屋,临水而居,守望它经过的一段时光。
就像在守候一个人,守候他去向不明的归期。
风,在我指缝间老去。我须发皆张,如河床里形容枯槁的苞茅草。我的根须紧紧握住沙滩,记住每一只水鸟口口相传的历史。
临水而居,我拽不住村庄的颓败,只好守住它最后一缕魂魄!
窗里窗外
1.窗
两扇木质的窗,像守望者的眼睛,挂在故园的土墙之上。
青黑的瓦,老屋的一字横眉。
风雨抚过,日月吻过。老屋,曾经年轻过。
从老屋出走,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
村庄注销了我的户籍,城市还没接纳我。
我的背影在窗的守望中踟蹰不前。
风烟糊住了窗子上的玻璃。它越来越像患上了白内障的眼。
2.里
窗里的世界一切依旧。
八仙桌、长条椅,土灶台、吊锅钩,煤油灯、老书桌,旧毛笔......老物件一应俱在,散发经久的历史光芒。
锄头、镰刀,背篓、竹筐,扁桶、斧锯......还在不遗余力地为我的身世作最后的证明。
先人们的古训,端坐于中堂。它们肃穆的样子,如墙一般刚直。
我懵懂无知的童年,蜷缩于神龛之下。
3.窗
衰老的窗,最终如一张失声的口,喊不回夕阳剪影的飞鸟,却又不甘放弃。
就这样失神地张着,无望地张着......
稻场之上,野草枯槁,如几缕零散的胡须,耷拉着......
4.外
我知道背后有守望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背后有人在喊我回家。然而,我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拽着,从朝阳出发,趔趄出山门。
远离家园,我朝一座一座水泥门窗膜拜,我向一把一把真皮交椅作揖。
我很纠结。
既想守着窗内的宿命仰望传统,又想与窗外的命运之神戳力奋争。
直到夕阳西下,还未抵达。
城市还没接纳我,村庄已注销了我的户籍。水泥森林囚禁了我的肉身,而元神却还在故园的窗下徘徊。
我因此心神不定。
沉默的锄
与众多农具一道无助地歪倒在老屋的墙角。时间的锈粘住它的舌,锄金口难开。
灰尘满屋。
偶尔有阳光穿过瓦缝,射出几道和光同尘的光柱,昭示日月昼夜的轮回。
一把老锁和两扇旧木门,将它与劳动隔绝。
有风挤进来,告诉它有关田地的境况——因为对庄稼相思成灾,土地爬满胡须,一夜衰老。
锄于是就想,握锄的人还会不会回来?死寂的村庄还会不会焕发生机?自已还能不能与土地同赴庄稼的约会?
思绪依旧一片凌乱,一如头顶同样布满灰尘的蜘蛛网。
乡村道路
风,在山间随便拐了个弯儿,就绘出一幅乡情的地图。
淳朴和简约划定你的经纬度,阳光和庄稼定位你的坐标。
不用导航仪,你已深入火热的民间!
你深呼吸,自由而散漫地尽情地吐纳泥土的味道,有如鱼儿入了大海般的酣畅。
猛然窜出几声犬吠,你也不必惊慌,那是乡情的招呼。在没有电子眼的空间里,它们是这个私密空间的守护神。
你笑了。
山头的白云漫过,潦潦几笔,勾勒村居的怡然与自足!
庄稼之父
耕耘着的牛,庄稼之父。
农田的每一寸肌肤,它都要用平实的足步去抚摸、熨平。
拖着犁铧,用一次又一次精耕细作,让土地孕。鼻孔喷出的沉重气息,撞得季节咯吱咯吱作响。
田野一片暧昧之色。
种子开始在土地的子宫里孕育胚胎。乡村成为一座温暖的产房。
最后的河流
红叶渐稀。水,沦陷在裸露的白石之下。上弦月清瘦如秤钩。霜色冷峻,落在凡间。
走失的蛙鸣,找不回蝌蚪的旧巢。失散的水鸟,在他乡望乡。
我在河里嗅到鱼的尾气,被路过的冷风收走。
村庄间歇性失眠。
河边的草庐,炉火奢华,村庄野史还在熊熊燃烧。
我想添一盏灯,把天边的游子唤回。
烤火的先人摆手拦住了我。
这个世界太耀眼,想要唤回人心,不一定需要一盏灯。
檐下,蜘蛛在更新导航图。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水,可以不深吗?可以。
龙,已经升天。那些邻居已易地搬迁到人工池塘。
圈养的优渥,远胜于野性的觅食。
失算的野鸭,在几坑水的成本里抱残守缺。
最后的河流,在虚拟的词语中苟延残喘。
城市之水,愈深。漫过人心,淹没回乡的路。很多人溺亡。
涸泽的乡村,持续低矮。
直至低过坟头,矮到尘埃。
短命的乡愁,终究不能复活乡村。诗歌里的文字,养育不了山水。
在草庐,我守着先人的薪火,打捞往事,等,问源寻根的道中人。
河流,只剩下表达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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