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5月29日电 5月29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大上海里的科创人——写在第八个“全国科技工作者日”之际》的报道。
上海的前世今生,与创新密不可分。
1700年前,当地渔民新创了一种叫“扈”的捕鱼工具,把这一带叫作“扈渎”,慢慢地演化成上海的简称“沪”。
1958年,24岁的技术员戚南强,接到一个“神秘任务”,与一群同龄的年轻人造火箭。两年后,冲天“第一炮”——探空火箭“T-7M”在上海一片滩涂上直飞云霄……虽然只飞了8公里,毛泽东主席却为它点赞:8公里那也了不起!
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一直是中国科技创新方阵的“王牌”:第一台万吨水压机投产,第一艘万吨轮起航,第一个千万吨级现代化钢铁基地……
进入新时代,全力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科创中心的上海,又盛开众多创新之花:国产大飞机一飞冲天,国产大邮轮乘风破浪;集成电路“芯”火正旺,人工智能头雁飞翔,自主创新药扬帆出海;新能源汽车风驰电掣,人形机器人大放异彩,低空经济“抢跑”未来……
从0到1,从1到10,从10到100,在第八个“全国科技工作者日”来临之际,让我们从那些闪亮或未曾闪亮的时刻和名字讲起。
2023年11月29日在张江科学城举办的上海科技创新成果展上拍摄的基础研究重大成果展台。新华社记者 方喆摄
不是不想摘桃子,但种树有种树的收获
2023年8月7日,华虹公司登陆科创板,成为科创板年内最大IPO。此时,华虹已在半导体制造领域深耕超过25年,立足先进“特色IC+功率器件”的战略目标,成为全球第六大晶圆厂、国内第二大晶圆厂。
这一日,华虹公司董事会主席张素心在朋友圈写道:“集成电路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我们在一起去追寻远方的远方……”
这一年,张素心已经59岁,但在集成电路龙头掌门人中,还算比较年轻的。此时,芯原创始人戴伟民67岁、中微半导体创始人尹志尧79岁,75岁的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开路人之一张汝京,正在临港新片区的上海积塔,持续耕耘。
国家在半导体产业发展领域的号召,让年轻的戴伟民感受到发展芯片产业的决心。2002年前后他回到上海张江,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刚到张江时,为了节约电,不少人星期三都“默契地”不使用电梯。穿着“格子衫”、背着双肩包的“张江男”,长期处在上海相亲市场的“底层”。
中国恐怕只有张江这一小块地方,同时拥有郭守敬路、祖冲之路、张衡路、李时珍路……历经数十年发展,一座以创新为名的科学城拔节生长。
向创新要动力,张江已集聚高新技术企业1900余家,外资研发机构逾180家,“硅谷”“药谷”相继崛起。2024年,张江创新药表现亮眼,已收获3款一类新药、1款原研药。
初建时,规划者曾对这里究竟招引什么项目,进行了一轮轮的筹谋。最终选定集成电路这一战略性新兴产业时,也有人主张:“是不是引些立竿见影出成果的?”
国家战略的迭代,始终指引着张江的选择。从发展初期,瞄准国家急需但风险高的集成电路等“硬骨头”,到聚焦基础研究,为全球用户提供大科学装置群,张江的创新都是从夯实基础开始的。
刻蚀机,是芯片制造最重要的设备之一。在张江,当时已过六旬的尹志尧回国创办的企业——中微半导体,已经是台积电先进工艺产线的供应商。
在中微,有一个规矩:加盟企业的各路人才,不能带来原单位的一片纸、一行代码。公司项目讨论会上,如果有一个人说“我以前的公司怎么做”,会被负责人打断,“你可以带基本逻辑、思路过来,但我们不按照你以前公司的做法做。我们要从头重新做”。
尹志尧回国“从头做”时,刻蚀机在国内还鲜有资本问津。作为上海主力国有科创基金,上海创投向尹志尧提供数千万元启动资金,给了中微“第一桶金”。
2014年6月,就在上海建设国际科创中心“鸣锣”后不久,《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发布,中微成为第一家“大基金”投资的企业。国家战略和上海担当,同频共振,上海国资历时十余年、总投入10亿元长期“陪伴”,如今中微已发展为全球五大刻蚀机供应商之一。
不想摘桃子,种树有种树的收获。
“很多人认为上海错失了‘快’的机会,但事实上,上海甘坐冷板凳,而且选择了最硬的骨头来啃。在张江,还有中芯、华虹宏力、芯原、澜起和上海微电子。”尹志尧说,今天的上海已成为全国集成电路产业最集中、综合技术水平最高、产业链最为完整的地区。
如今,张江高新区共诞生435家上市企业,平均每平方公里就有1家。
中国芯片事业从张江菜地上崛起的故事,可视为上海国际科创中心建设的一个缩影。2023年,上海战略性新兴产业总产值占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比重为43.9%,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三大先导产业规模达到1.6万亿元。
在上海科创发展史上,也曾有过“以服务经济为主,是不是意味着不需要发展制造业了”“一些发达国家大都市的模式能否照搬到上海”等疑问。当时,有学者表示“警惕上海从投资驱动直接转到财富驱动”。2007年,上海就提出要努力走出一条“依靠科技进步带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新路”,坚持工业比重底线、避免“脱实向虚”等规则,一直保持至今。
在上海社科院区县研究中心主任陈建勋看来,当土地资源越来越稀缺,产业的附加值怎么才能提上去?张江用创新驱动为上海提供了模板,上海为中国做出了示范效应。
保障“宁打一口井,不挖十个坑”的先行
5月10日,新修订的《上海市科学技术进步条例》表决通过。这部“温暖”之法,用制度“呵护想象力”。
新修订版本里,明确上海要建设“基础研究先行区”,在选人选题、经费投入、组织评价等方面创新管理机制,开展先行先试。首提“先行区”,对标的方向说到底就六个字:高风险、高价值。
进入“无人区”意味着,没有经验可循;制定政策时,难免有对失败的担忧。
但要解决“卡脖子”问题,就得先松绑“卡脑子”的束缚。
上海市科委基础研究处处长宋扬说,先行区更加注重选人而不是选项目。“基础研究的关键还是在于人,希望通过先行区能选到一批有潜力、有能力、有基础、有情怀、有追求的优秀科学家,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和长周期的保障。”
支持他们“宁打一口井,不挖十个坑”。
大模型最火热的当下,上海的有关领导在调研时,经常问科学家的是:“这或许是率先走通的一条路,但它一定是成功道路吗?是唯一一条路吗?”
完全有可能有另一条路,探路,还依赖基础研究再突破。
2024年初,上海数学与交叉学科研究院揭牌,拟通过10余年努力,向人工智能的基础——数学发起长时间攻关。用研究院副院长胡森的话就是,“不要求论文一大堆,但要对数学学科的发展产生世界级、原创性贡献”。
为此,研究院设置长周期的评价机制、有全球竞争力的薪资待遇,小到提前给科学家租房,大到团队整建制落地,政府部门做好科学家的“后勤部长”。
装修时数学家们提出一个“小要求”:无论是走廊、会议室,还是办公区、休闲区,都安上黑板,让大家把“突如其来的灵感”记下来。短短几个月,研究院吸引了40余位知名数学家,来自全球十余个国家和地区。
中国科学院院士蒲慕明曾有过一段精辟的比喻,在某一领域新技术突破前,我们需要培养“探险家”,看到新天地。之后“探险家”们可以做“导游”,带着别人在这一领域做科研,并成长为新领域的领军科学家。
加强基础研究,是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迫切要求,更是建设科技强国的必由之路。上海重点围绕完善选题和任务形成机制、扩大基础研究多元投入、优化科技资源聚焦配置、深化分类评价改革等,不断强化前瞻性、战略性、系统性、带动性布局。
十年耕耘,稳扎稳打。上海基础研究投入,从2013年的54.87亿元上升至2022年的180.59亿元,近10年平均增长14.15%,占全社会研发投入比重提升至9.11%。2014年,上海在《自然》《科学》《细胞》等三大国际顶刊上发表论文仅20余篇;2022年和2023年,这一数字上升到120余篇,其中封面文章的全国占比稳居前列。
科创要做时间的朋友,没有那么多立等可取。
“大光源来了!”5月15日,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上海光源线站工程通过国家验收。
要知道,2016年以前,上海只有“超级显微镜”这一个大科学设施,其立项也曾历经争议和挫折。目前,上海正在建设全球规模最大、种类最全、综合能力最强的光子重大科技基础设施集群,方圆2公里,能验证“最先一公里”的多种极限假设。
“五一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我看到上海光源食堂满满都是人,大部分都是用户。”中国科学院原副院长、张江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施尔畏说,最初,很多人担心光源“吃不饱”,如今光源近乎满负荷运行。
开放15年来,上海光源服务超4.7万名用户,成为我国目前用户最多的大科学装置。用户基于此,发表研究论文超过1万篇。
“布局基础研究,确实可能需要时间;但相信大家共同努力,一定会有收获。”上海市科委主任骆大进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一个“敢”字看“大小”
上海很小。从面积上看,在四个直辖市里垫底,仅占国土面积的0.06%。可提起时,人们常说,“大上海”。
“大”之于上海科创,到底意味着什么?
2017年前后,记者曾参与过上海一个区级人工智能产业布局闭门会。当时,医疗、金融、办公、交通……到底在哪个方向重点布局,加速“智能+”,众说纷纭。
一位区级科委主任说,恐怕既不能是单项创新、也不能只是应用创新,要考虑更全面的布局、更底层的技术。
2018年9月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在上海召开,浦东、徐汇两个AI产业集聚区亮相,政府主动把交通、治理、金融等全方位开放出来,让AI“揭榜挂帅”;1年后,十余款产品挂上大会的“人工智能芯片墙”,布局底层的关键核心技术;上海人工智能实验室落地,“书生”“天际”“风乌”等大模型陆续推出;人形机器人接近量产,具身智能把大模型带入物理世界。
不仅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4小时产业圈”、全长三角造机器人,大飞机、大邮轮、大型医疗影像设备等“链主”链住上下游……抓经济,正在超越简单的项目思维,看到项目、产业要素之间的耦合,在空间布局上形成产业生态。
大,意味着在创新战略之“超”之“特”。
在上海市松江区,干部群众常津津乐道一个“母鸡”还是“公鸡”的故事。
2016年前后,松江房地产用地出让价格达每亩数千万元,工业用地每亩仅100万元左右。在大家眼里,房地产是“公鸡”,叫得响,但只能一次性受益;实体经济则是“母鸡”,可持续“下蛋”。
是要一锤子买卖的“公鸡”,还是要持续“下蛋”的“母鸡”?围绕两种截然不同的区域经济发展路径,全区开启大讨论。立足新发展理念,最终统一认识:新的经营性用地指标,不搞房地产,发展先进制造业!
2016年5月,一条从无到有的“G60科创走廊”启航。如今,这条穿越长三角地区的高速公路,因所经之地和周边城市“干部敢为、地方敢闯、企业敢干、群众敢首创”,被纳入《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还被写入“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
“科创立区”,一区一科创品牌,既结合区内资源禀赋、又差异化发展,逐渐成为上海16个区“比学赶超”的“标配”。
闵行区,紧紧环绕上海交通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宝藏”,在黄浦江第一湾,打造“大零号湾”;青浦区,沿着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依托青山绿水,打造“长三角数字干线”;杨浦区,打通校区、社区、园区,“毕业到创业”零距离,打造“创新秀带”……
勇于把校园周边最好的资源,配套给辖区内复旦、同济、上财等高校做成果转化,成就了杨浦18万在校大学生,源源不断的“18岁”创新活力,在金融危机、疫情冲击等时期“逆势增长”,被称为“杨浦有股劲”。
“面向未来,还得继续重振以‘四敢精神’为内核的一股劲。”杨浦区委书记薛侃说,2024年开始,区领导分工担纲“重点产业链链长”,坚定不移向全过程、全链条创新要新质生产力。
大,意味着创新环境之“精”之“优”。
如果有心去查询泰坦科技、米哈游等创新型企业,会发现他们的注册地都是:上海市徐汇区钦州路100号。这一“神秘”的地址,是全国第二家、上海第一家科技企业孵化器——上海市科技创业中心所在地。
两栋不起眼的楼,已孵化出累计千亿元产值企业,被不少创业青年戏称为“科创产房”。以这栋楼为起点,东方财富网创始人其实、泰坦科技创始人谢应波、米哈游创始人刘伟等拥抱创新大潮,他们不仅在同一个楼层,甚至有些在同一个办公室待过,如今成长为金融服务、科学服务、“科创+文创”等赛道“隐形冠军”。
现在,走进中心的综合办公室,工作人员办公的场所30多年没有翻新。有限的资金,都为企业提供更优良的办公环境和公共服务。
2023年,高质量孵化器建设成为上海科创的重点工作之一。孵化出谷歌的全球知名孵化器璞跃继续加码上海,长三角区域创新中心建成运行,在璞跃全球创新中心中仅次于硅谷总部。
璞跃中国首席执行官徐洁平观察到,科技创业氛围正在被点燃,大量“腰部企业”瞄准新质生产力“加速”。“未来10年,上海必将成为国际科创中心。大校大所催化科研密度大,大赛大会带来人才密度大,协同集聚决定产业密度大。”
大,意味着创新基石之“稳”之“重”。
骆大进用三个“全”来解释这种大:强化“全过程创新”,促进“全链条加速”,激发“全社会活力”。
2014年5月,“加快向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进军”的新使命,让上海的发展定位从“四个中心”拓展为“五个中心”。《中国区域科技创新评价报告2023》显示,上海综合科技创新水平持续保持全国第一。
但必须承认的是,距离“具有全球影响力”这一目标,仍面临很多难题:寸土寸金的超大城市,怎么守住制造业的比例底线?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能否建立更具韧性的产业链优势?长三角创新协同中,怎么做到产业一体化而非一样化?科创中心建设,怎么和其他“四个中心”互为倚重、彼此赋能?
越是要在高位“奋力一跳”,越要当好“施工队长”,学会给科学家当好“服务员”,在特色优势产业上当好“行家里手”。
2023新年,一艘“中国红”的货轮越过蓝色地中海,抵达意大利那不勒斯湾。世界首款75cm超大孔径磁共振登陆欧洲,中国高端“智”造,反向输入到技术发源地。诞生于上海的联影集团,从创业开始,就以产品的创新力,面向全球市场布局。
“联影小镇”“华为小镇”……聚焦龙头企业,上海正在设置一个个创新“枢纽”,培育更多原创力强的科技领军企业。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离不开科技、教育、人才的战略支撑,上海在这方面要当好龙头。以科技创新为引领,加强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促进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加快培育世界级高端产业集群,加快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不断提升国际经济中心地位和全球经济治理影响力。
努力创造令世界刮目相看的新奇迹,全力以赴是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