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寿在《龙凤呈祥》中饰刘备。
谭元寿先生走了,这实在是一个噩耗。
今天提及谭派,大多数人想到的可能是谭富英那富有个性的膛音、干脆爽朗的行腔。如果我们将视域放大,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谭派为京剧老生范式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
每一次艺术迭代革新,都不断提高对技艺的要求。谭鑫培有“梨园汤武”之誉,即京剧老生行由谭鑫培革故鼎新。他对老生声腔的革新在于丰富、强调装饰音的运用,将旦角唱腔化入老生,使腔调曲折,追求韵味,供人细细品味。
表演方面,早期京剧对于行当划分细致入微,行当间各司其职,不许越雷池半步。应工老生的就是以唱为主,强调表演的归末行、外行。末行饰演戴“二涛”(髯口的一种)的人物,如《一捧雪》之莫成、《回荆州》之鲁肃;外行饰演戴“白满”(髯口的一种)者,即衰派老生,如《甘露寺》之乔玄、《清风亭》之张元秀等。谭鑫培打破窠臼,突破原有行当的局限,凡生行人物尽数扮演。自谭鑫培以降,京剧老生行涌现出诸多新流派。南方的麒麟童、林树森,汪桂芬派最重要的传人王凤卿,也都以谭鑫培传人自居。
文武兼备、全面发展成为老生行的标准之一。即便有的艺术家在成熟后,根据个人特长,戏路有所偏重,有的限于身体原因不再舞刀弄枪,但所有基本功,他们全然具备。即使唱文戏,身上依旧边式、飒爽,这便是幼年习武打下的根基。京剧研究家刘曾复对老生有一个“七出戏”的说法,就是老生演员必须掌握的七出剧目,这些剧目涵括王帽、官衣、褶子、箭衣、靠把。言下之意,一名合格的老生演员必须具备全面扎实的技法功底。
当年,11岁的谭元寿念着科班训词走进富连成。富连成科班成材率高,其科学性在于尊重规律、强调标准,不以流派为追求,而以共性为要。他在这里接受的教育,便是其曾祖立下的标准:武生开蒙,夯实腰腿功夫,先武后文,文戏先学昆曲,再及皮黄。7年科班,谭元寿学习剧目近200出。
50岁后,谭元寿提出重振传统。在选择恢复传统剧目时,他没有用更具谭派个性的《战太平》《定军山》等,而是选择了《打金砖》这出文武并重的剧目,我认为是有深层用意的。谭元寿是要用《打金砖》警示后辈演员重视基本功,四功五法不可失衡。《打金砖》一出,风靡大江南北,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头牌老生影响巨大,几乎人人学演此剧,并以此作为立身之作。
谭元寿创建老生范式的另一个契机,是京剧音配像工程。该工程在选择演员方面非常严格,一般都是大师的受业弟子、直系传人。谭元寿是那批演员中的长者。老生演员最普通的一个下场身段,谭元寿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当时,他以72岁高龄,坚持不用替身完成“吊毛”动作。这一摔,摔出了艺术风骨。
我最后一次看谭元寿现场演出时,他已年近八旬。那是一场名家演唱会,所有人都便装清唱,待到大轴谭元寿出场,老萧恩的扮相规规整整,一丝不苟地完成了那段“快三眼”的演唱。为了一段3分多钟的演出,他不惜花费3个小时准备。
流派是艺术发展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结果。创新的基础是继承,善于创新的前提是基本功扎实。如果依循谭元寿的成长轨迹,苦练基本功,吸收一切有益的艺术养分,创作者就可以掌握创作的主动权,不仅可以找回丢失的绝活,更可以创造新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绝活。古典艺术的当代表达不是解构艺术本体,而是要以传统形式展露新风貌。
这位直至晚年仍心系京剧发展的艺术家,追求艺术的精神还在激励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