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鄱阳湖铁路特大桥。
黄 旸摄
图为管魁更(右一)和工友们在工作中。
王 浩摄
几场大雨过后,鄱阳湖的水面渐渐宽阔起来。降水汇集,支流注入,加上长江上游来水,让鄱阳湖的水位迅速抬升。视线所及,一片烟波浩渺。
“以雨为令”是党颉明挂在嘴边的话。他架着望远镜,目光炯炯,神情专注,仔细“扫描”着湖面。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湖面上姿态优美的水鸟,都难以引起他的关注。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这座大桥——鄱阳湖铁路特大桥。
一
党颉明,1993年出生,老家陕西渭南,2015年从学校毕业后入职铁路,成为一名桥隧工。工作4年后,他担任中国铁路南昌局集团有限公司九江桥工段的一名工长,带领20多名工友,负责守护鄱阳湖铁路特大桥。
这个出生于黄土高原的年轻人,之前从没想过自己的工作会与大江大湖相伴。来到鄱阳湖畔,他感叹这里的水资源如此丰富:“这里一个月下的雨,比我老家一年下的雨都多。”
冬天枯水,湖面变得蜿蜒细长,宛若一条长河;春夏丰水,碧波万顷,烟波浩渺,宽阔似大海。守桥几年,党颉明逐渐掌握了鄱阳湖的特点,也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片湖、这座桥。
“我喜欢冬天的鄱阳湖,有成群的候鸟和大片的蓼子花。到了汛期,我们的神经就高度紧张了。”党颉明说。防洪防汛,是铁路桥隧工的重要工作。除了监测水位,还要观测船舶通航情况。水涨船高,枯水期能顺畅通行的船只,到了丰水期就可能高度超限。一旦高度超限的船只强行通过大桥,就会撞击大桥钢梁,危及铁路运输安全。
装视频监控,用望远镜观测,上警报系统,开大喇叭呼停……为了避免过往船只撞上铁路桥,党颉明带着工友们想了很多办法。但在党颉明看来,“上了再多设备,还是时时放心不下”。遇到鄱阳湖高水位,他们还是愿意多下“笨功夫”——现场盯守。
桥头的看守房里,一台视频电脑、一个望远镜、一把烧水壶、一张小床,就是全部家当。水位上涨,道路被阻断,看守房仿佛是汪洋中的“孤岛”。此时,党颉明和工友需要进入防护栅栏,沿着路基步行近4公里,才能到达看守点。大桥白天列车密集,一般只有等到深夜动车停运后,检修人员才能上线作业。
吃饭怎么解决?他们笑着回答:守桥“三件宝”——方便面、火腿肠、面包,一件都不能少。
令他们欣慰的是,昼夜看守卓有成效。每年都有高度超限的船只被他们成功拦停,让大桥免于受损。令他们印象尤深的是2020年汛期,鄱阳湖持续了半个多月的高水位,一周之内他们就拦停了20多艘船。
每年汛期,党颉明和工友们都坚守岗位,汛期结束才请假回家探亲。他们说,守桥人,当然是守在要紧时、守在关键处。
二
铜九(安徽铜陵至江西九江)、衢九(浙江衢州至江西九江)两条铁路,都途经这座大桥。每天通过大桥的旅客列车络绎不绝,大桥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铁路未通之前,这里人们出行主要依靠水路。自古以来,长江、鄱阳湖及相关河流构成的水运通道,就是人们出行的重要途径。当年,苏轼乘船沿长江而下,途经鄱阳湖,在湖口写下了《石钟山记》,在都昌留下了“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的名句。
走在鄱阳湖大桥上,党颉明时不时会念叨这一联诗。他打趣道,如果东坡先生穿越到现在,坐着动车跨越鄱阳湖,一定不会发出“水隔南山人不渡”的感慨。
为大桥“把脉问诊”,及时发现并排除隐患,是党颉明和工友们的日常工作。多年来,无论雨雪风霜,他们都夜以继日地守护着大桥,守护过往列车的安全。我很好奇,这群90后的小伙子,如何看待这份枯燥的工作?
“大桥已经是我们的伙伴了。”团队成员管魁更抢先回答。他也来自陕西,因为身材偏瘦,身形灵活,大桥上一些需要爬上钻下的活,他都抢着干。
为了展示他们对这位“伙伴”的熟络,管魁更一口气报出一连串数据:“大桥全长5360米,有144个桥孔、14.4万多套高强度螺栓……”他喜欢钻研业务,大桥设备复杂,给他提供了学习锻炼的机会。比如,桥梁上那么多螺栓,密密麻麻,管魁更一眼就能看出螺栓是否松动、锈蚀,“火眼金睛”名不虚传。
“这些螺栓,就是大桥的筋骨,必须确保状态良好。”鄱阳湖的潮湿气候和列车经过时的震动,都会造成螺栓松动、失效,必须经常检查,及时紧固或更换。
另一位团队成员雷哲哲,刚入职时曾不解地问一位老师傅,十几万套高强度螺栓,缺一套就缺一套呗,又不影响桥梁的稳定性,何必要及时更换?老师傅告诉他:“铁路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道砟?因为每一颗道砟都有作用。螺栓也一样。铁路安全,来不得丝毫马虎。”
上桥作业,大桥的箱梁是党颉明和工友进行检修的必经之路。走过8节箱梁,才能到达悬空19米的检查梯。湖面的风稍微大一点,悬空的检查梯就会被吹得不停摇晃,犹如“空中摇篮”。
风乍起,吹皱一湖水。党颉明和工友无心欣赏湖光秀色,他们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站在“摇篮”里,稳步,仰头,手中的检查锤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在他们的头顶,平均不到10分钟,就有一趟列车驶过。脚下,就是碧波万顷的鄱阳湖。
三
夜间、湖面、大风,复杂的作业环境,时时考验着这群守桥的年轻人。
办法总比困难多。党颉明他们可不服输。年轻人爱动脑筋,为适应工作环境,提高作业效率,他们摸索出了不少“高招”。
首先是对抗大风。湖面风大,特别是到了冬季,湖风凛冽,带着湿冷的水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站得越高,刺痛感越强烈。同事们之间流传着一个顺口溜:天天都有风,从春吹到冬,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工友们的应对经验是:必须穿防风的衣服,外面扎上一根粗腰带,再用绳子把裤腿绑起来,防止风从裤管钻入。安全帽一定要扣紧,鞋子一定要绑牢,否则容易被风吹得到处跑。有一次,党颉明的一只鞋子没有系紧,掉进了鄱阳湖。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只好先用一个蛇皮袋扎在脚上御寒。
消除恐高、恐水心理,也是大家必须过的一关。守桥职工一半以上来自北方,没见过这样的大湖,更别提从大桥上往下俯瞰了。初次接触这份工作,难免被吓得腿脚发软。
管魁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桥作业,任务是给桥枕、护木涂刷沥青漆。提桶踩在枕木上,往下看,满眼都是湖水微澜,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如湖面一样起伏不定,觉得“人没动,桥在动”。再往前走几步,“桥墩就开始打转了”。
老师傅见了,出言教他:“小伙子,怕啥?深呼吸,眼睛看向远处的小山,不要去想这湖水。”管魁更按照师傅教的去做,果然有效。随着上桥的次数越来越多,慢慢也就适应了。“现在上桥检查作业,再也不怕了。间歇的时候,还能欣赏美丽的鄱阳湖风光呢。”
巡检防洪、喷砂除锈、整修养护……守桥人的工作内容多且杂,但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作业。初入职的新鲜感消退后,年轻好动的心便难免生出苦闷。工区离市区较远,大家平时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白天列车穿过时,我们会在桥‘肚子’里或在桥面下。夜里列车停止运行时,我们才出现在桥面上。”
这样的日常中,热闹与欢畅似乎与他们无缘。我忍不住问:“你们不觉得孤独吗?”“孤独,当然孤独。但大桥需要我们,我们就要耐得住寂寞。”党颉明只身一人从陕西来到九江,如今找了女朋友,准备在当地成家。鄱阳湖留下了他,这座桥需要他。
远方的亲戚曾问党颉明,在铁路从事什么工作?
党颉明感到很难描述。他们守护着这座大桥,也守护着从此通过的万千旅客。但如果有人问,坐火车时能不能看到你们?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绵延的铁道线上,他们是一个个“隐形人”。但他知道,自己的工作不可或缺,而自己也为这份工作感到骄傲。
大桥默默支撑着铁路。而默默支撑大桥的,正是这群可亲可爱的年轻人。他们的工作不求风光于人前,默默守护的背后,“平安”二字就是给他们最好的回报。